没石饮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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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旧照】省拟/东四中心

 

一句话概括:徐岭一直想照一张全家福,可惜满洲里去日苦多。

 

人物对应:黑/吉/辽/蒙/皖/桂/伪满(详细见合集)

 

黑龙江:张九崇(石里罕)

吉林:徐岭(阿部律)

辽宁:燕旭

内蒙古:卓殷(图门宝音)

安徽:温皓

广西:杜骁

伪满洲:小林卉

 

注:东北严格来讲是【黑吉辽+内蒙东部】,满洲也带蒙东的几个盟玩,因此东四就指黑吉辽蒙。更多细节注解在结尾。

避雷:时间线在近代史前后,屈辱史提及,伪满洲提及,人物视角与人物想法不代表作者想法,注意避雷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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卓殷拎一条鱼口绫的被褥,悄悄自背后靠近沉浸在公文里的徐岭,抖开被子把哥哥整个儿包起来。

满蒙交好,何况元朝之后是徐岭看着她长大*,十二分的疼惜还不足,只把她当亲闺女宠,因此就算是别人进不得的书房要地,她也有资格出入无阻。

“诶、等等······”

徐岭拿着朱笔的手一顿,在折子上草草批上一个“准”,倒也不反抗,由着卓殷把他抱到床上去,侧过脸来打量有十几年未见的小妹妹,缓缓展颜,银色的眼睛里仿佛冻水消融。

“许久不见,瞧着好像圆润了些。”

哪有女孩子喜欢听人说胖的,卓殷坐在床边鼓起脸颊,徐岭从被子里抽手出来,按了按发酸的晴明穴,很怜慈地轻轻摩挲一下妹妹有如凝脂的面庞。

“一点也不胖。看着多精神,气色也好。”

小姑娘偏偏头,也握住阿珲*隐隐发凉的手。

 

徐岭的气色比起卓殷却要差上许多。

满洲八旗为了江山永固把他绑在紫禁城,徐岭也舍不下入关的族人。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,文治武功,燕旭与张九崇对前两字帮不上徐岭什么忙,再加上金朝之后,徐岭身体大不如前*,旁人只见徐大人专权在握,温皓给他把过一次脉,差点把他骂得直接入土。

“熬夜,断食,忧思过虑。徐大人要是想死,倒也不用选这么个折磨自己的慢法子。”

“我以为······”

“哼,你以为。”

土地化身虽不至过劳死,既有肉身自然也有经脉脏腑,也受苦寒病痛。徐岭离了白山松水,本就无处补足,加上自己不爱惜,体质愈差,更是中气短虚,放在常人身上早不知猝死几个来回。

濠州是明太祖的龙兴地,温皓又是个暴躁杏林,于公于私,徐岭都没法对温大夫端出那副不动如山的态度,被人抓着命门骂,也只能弱弱地求他给自己留些面子,那双无情似雪山的眼睛垂下来盯着桌面,好不无辜。

这套对温大夫可没用。

祖安老中医把徐大人呛得只能乖乖点头,开了一整年的药,又千叮万嘱书房戍卫看好徐岭的作息。

“先吃着药调理,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多睡觉少动脑。徐大人,恕我直言,清国不是你一人之力就撑得起的,你也不该站得如此之前。今日之鲜花着锦,却难成雪中送炭,非我族类尚且其心必异,何况我们这些连人都不全算的化身?”

徐岭通通应下。当然,这些侍卫也根本管不住,他既无家室,也无需做什么人情往来,只管一心扑在政务里,十足十的工作狂。每每到了歇息的时辰,在御书房的小榻上假寐片刻,又悄悄回到案前,为此还练就了翻阅批奏悄无声息的技艺,又因怕惊到室外人,蜡烛捻得及暗,估计再过几年,也得举一个老花镜看公文。

也就燕旭和卓殷能制得住他。燕旭是暴力执法,让他肯扔掉奏折乖乖躺在床上的,拢共也只有卓殷这一个打心眼里爱护的妹妹而已。蒙古诸部散而不分,小天女之于草原正如定海神针之于东海,兄妹几十年也得见不了几回。

 

卓殷不喜欢相机,也不喜欢照相。

蒙古人天生地养,过的是自在且原始的日子,信的是来去命数,自有长生天收。

摄影传进中国之前,传统的人画像叫“小照”,画老去的人叫“影像”,若是师傅技艺精湛,总也能画得惟妙惟肖,倒是那时的照相技术不过关,曝光太差,出来的成片不但是黑白的,人也总模糊,那黑白灰的画面怎么看怎么不讨喜,民间更有照相减寿的说法流传。

不过意动的是徐岭。

十九世纪二十年代还是嘉庆年,远在重洋的英吉利换了新君主,更有世外南极洲见诸天日,却也与清王朝没什么大干系。

徐岭兢兢业业地治下,整肃纲纪黜奢崇俭,虽说内有累族施压,外有洋人打些小算盘,到底还算是太平年月。

“东洋来的师傅说这叫全家福,求一个团圆喜庆的好兆头。咱们天生地养无父无母的,加上阿珲同石里罕倒也算一家。”

徐岭握着妹妹的手,言辞恳切,他晓得卓殷不喜欢这些少见的怪异物件,因而同她说起来更是耐心温语,字斟句酌。

“图门宝音长大了,阿珲再没什么能帮你的,这次也想为你多攒些福分,教你做满洲最无忧无虑的姑娘。”

“就陪阿珲们照一张全家福,就一张,行不行?也算留一个完完满满的念想。”

女孩皱了皱鼻尖,犹豫了一小会,看着徐岭眼下的青黑,还是不情不愿地噘着嘴同意了。

“那阿珲要好好睡一觉,不许偷偷早起。”

“欸,好。”徐大人理一理妹妹鬓边稍显凌乱的刘海儿,自然是满口笑着答应。

“明儿个带你去四执库挑一套喜欢的旗装,一定把咱家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。”

卓殷眼见着徐岭在床上安置了,便伏在床头也歇一会。等隔天早上醒来,却是自己端正正睡着团花宝相金棱床,徐岭寐在外边的胡文绳面榻上。

 

上午徐岭陪卓殷选了件嫩鹅黄的旗装,用过午膳,梳头的老嬷嬷帮卓殷更衣打点整齐,捻银丝的绣线在袍角叠出缠枝纹,配着娇俏伶俐的两把头燕子尾*,衬得姑娘如三春的柳花般清朗。

徐岭倒是没什么好拾掇的,待人来报说黑龙江将军与燕大人到了,他就摘了顶戴,一身官服,拉着还有点点不情愿的卓殷,往太和殿西暖阁去。

甫一推门,照相师傅还没来。为着相片美观,已在弘义阁窗边略作整葺。

百鸟千山四牒屏上以长白山作底,画的是乌鸦*、白雀与海东青;前头摆着三张燕宾扶手椅并一张雕枋小桌,上面除了插花摆件,还有一个茶盘,里面装着茶杯与几样点心。

张九崇正坐在最左的椅子上喝茶,燕旭蹲在圈椅上,把摆得方正喜庆的萨其玛*吃了小半碟,倒真像是来弟弟这里蹭点心的样子。他见徐岭拉着卓殷进来,眼睛一亮,从圈椅上跳下来掸下襟零碎的渣子,凑近了去瞧小妹妹,显见地乐呵。

“行啊,又长高了!”

“我踩着花盆底呢。阿珲每次见我都是这句。我要恁能长,早都连马都骑不了了!”

卓殷也笑笑,半嗔半埋怨地抬脚,给燕旭看那双坠着流苏的宫鞋,又对着慢一步上前来的张九崇抬手见礼,“阿珲。”

“倒是难得,上次见图门宝音穿旗装,还是刚入关替徐岭撑场子的时候吧?”张九崇年龄比燕旭与徐岭要小一些,却生得高大健壮,贴人太近极有压迫感,因而并不上前太多。

蒙元之前,张九崇与这个小妹妹的感情不算如何亲近,不过明朝时有些变动,卓殷重新养在徐岭身边长大,与他们这些哥哥们或多或少也积累的感情,张九崇就把卓殷划在自己人的范畴里,不与她见外,也能叫上几声蒙语的小名。

“就不知他又唠叨多久才能让你同意来拍一张照片。要我说这洋人东西确实不算稀罕,找个画师,还不是想什么都能得?”

“得了,就你话多,高个儿的赶紧坐到中间去。”燕旭一挥手,自打张九崇在金国逼得徐岭出走,他的两个弟弟就总有些不温不火的磨嘴话,倒是不值一提,只是徐岭难得张罗什么,大家都知道他把兄弟与妹妹看得极重,今天也就不给他们留这个闲工夫。

“怎么只有三把座椅?”徐岭数了数椅子。

“前些年石里罕来述职时给坐塌的吧。老古董了,一套统共就四个,一直也没补齐。”燕旭手里闲不住,往卓殷手里塞了一杯奶茶,又去摸点心,“不妨事,你带着图门宝音坐一块,我站后头去,这样我可就是那画片里头个儿最高的了。”

一来二去说着话,照相师傅姗姗来迟。搭在相机上的红布揭开,他矮着腰钻到蒙布下头,调整着角度对准一众满洲的化身。

卓殷看见那黑洞洞的镜头便不自在,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住了。她扭过头去,别别扭扭捏着徐岭的袖角,徐岭宽容又鼓励地反手拍拍她手背,温声安慰。

“对着镜头笑一笑,嗯?图门宝音这么漂亮一张脸,若是垮着,可给拍丑了不是?”

卓殷便犹疑着又回过身来,手中仍紧紧拧着徐岭的那一截袖口。

照相师傅按动快门的一刹,她且来不及调整表情,兄长们欣慰或泰然与新奇的笑,便同小妹妹警惕又带点踟蹰的表情一起,曝光在敷着碘化银的铜板上。

 

那是现代以前满洲四省绝无仅有的流传影像,他们唯一一张全家福。技术尚显稚嫩,背景与四角模糊,人却连表情与衣服上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
照片定影后被徐岭小心翼翼压进相框里,就放在御书房案上,疲乏时隔着玻璃板虚虚触碰。对他而言,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。

可工业革命带来的技术飞跃,又何止展现于摄影一技。他们不曾预见骤雨般席卷中州的战乱,更没想过此次寻常一聚,别后又是颠沛百年。

徐岭也许在庞杂的清国余音里有所预感,可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,再二十年,英吉利的毒品就要强买强卖逼退农田*,再四十年,他就要被自己克勤克俭事必躬亲辅定的王朝割让沿海送与俄国*。东北三省向来依平原傍山海,坐一叶小船跟着洋流,就能自北向南漂流到辽东,祭山脚下,龙兴祖地,却从此难能渤海望孤舟。

那时候土地的化身尚未与国家绑定,失地于徐岭而言是个非常缓慢而痛苦的过程。三十年,两代人,徐岭解了兄弟们的职,要他们回东北,自己强撑一口气兴建水师。

他可以忍赔款,忍割地,前提是总有一天他得打回来。清国之前他辅佐过张九崇的金国,那时南宋的主和派他见过多少,南宋最后又何如?沿海是土地,是港口,可于战于民,他将北洋水师变作亚洲第一世界第七,是要拿回东北的海,中国的通商口岸,却不是要他们偏安苟且,拿军饷去给谁贺寿的。

主和,主和;割地,赔款。

镇南关*一役杜骁血战,难道是为了战胜后再割地赔款送神仙吗?

 

徐岭在关内待了二百多年。清王朝是中国的清王朝,爱新觉罗氏已成了紫禁城的京儿爷;长白山还是那个长白山,吉林乌拉却变有了新的满人汉人;旧的走了变作他乡客,北渡的他乡客又变成东北人,生生不息,永远轮回。

温皓说得对,他们不该站得太前。

黄海一战徐岭去之前就知道要败的,可那是他一手兴建的水师,他死也得死在自己的船头。争先猛进,死事最烈*,待到南柯梦醒,又是山河破碎庙堂难兴。

 

临行前,徐总兵托人将那张照片送到卓殷手中。

918事变,东三省被捏作伪满洲,燕旭供着小林卉吸血,整日见报彰显伪满与日本平等交好,张九崇与徐岭生死未明。

日本人找到卓殷讨要那张录有二人影像的照片,又提出要蒙古交洽并入伪满洲。

那时卓殷家里的一群蒙古王公正在谋划独立,而日本先遣的细菌部队刚在蒙东污染了一条极其重要的河流。

卓殷昂首坐在金帐里,眼尾冷冽,眉角凝冰,不点而朱的红唇要在阴寒的冬日渗出血来。

“照片可以给。不过蒙古过惯了逐水而居的生活,怕是喝不惯你们防疫部队的给水。”

她蓦地起身,扬了扬那张渐渐泛黄的照片,捏紧,手里悄悄用力划上去。

“石井中将*,蒙古到底分不分,合不合,与谁分,与谁合。我们以后再说。”

那时应该笑一笑的。

照片递出去之前,卓殷突然想。

阿珲想照的全家福,我却没有一点笑模样,他一定很遗憾。

而后她摔帘而出,把那些日本人与俄国人抛在身后没有生火的帐子里。

 

那张命途多舛的相片,最后兜兜转转落到燕旭手上。

卓殷下手狠且准,陈旧泛黄的黑白间,徐岭与张九崇的脸被毁坏得彻底,想是重重复原都失败了,才当做废品,卖他这个半拘禁的闲人一个情。

彼时东北抗联与日驻军打得如火如荼,小林卉的身体情况刚刚稳定,伪满洲迫切地需要燕旭的配合,又怕他暴起逃跑让研究成果功亏一篑,不得不假意安抚。

他与小林卉同居的别墅里里外外上了电网,拉开窗帘就能看见三步一岗哨,五步一机枪,虽然装的都是麻醉弹,可他估摸着几百发下来怎么也给人戳烂了。

可惜了了,虽然他跑了八成会死,没了他小林卉又八成会死,可要是她不死反强或者临死反扑,头一个遭殃的就是东北,是伪满洲的新京所在吉林。他可不能拿阿部律的命作赌。

燕旭的手肘上植了一条导管,用以每周给人造伪满洲意识体小林卉换血,供她继续寄生在伪满洲的覆盖面积里过活。

第一次见面时,燕旭就对小林卉说过,我养过孩子,那是比你还小一些的男孩和女孩,也比你可爱。

小林卉怯怯地躲在带她来的日本少将身后,又听从那个日本人的命令,给燕旭送上她的见面礼,拿刀剜了他一双眼睛。

“满洲与日本是友好且平等的建交关系。”

 

此时那小女孩又被带出去不知道做些什么研究,燕旭的眼睛以乌爬般的速度缓慢愈合,虽然散光严重还近视,但看东西还可以了。

那曾经是一双光耀盛金的鹰眼,骑马张弓,能在五百米外一箭穿杨。

他举起那张旧照,迎着阳光细细地分辨。徐岭和张九崇的脸已经看不清,倒是自己傻里傻气的笑容与卓殷警惕又略微不悦的表情,历历在目,清晰如昨。

“妹妹长大了啊。”

可如果做哥哥的能再强些,把她护好,他们的小妹妹又哪里用遭这些委屈。

 

曾经的金鹰战神揉一揉酸胀的晴明穴,有点惆怅地呼出一口热气,把那张旧照珍而重之地放到贴近胸口的位置去。

燕台烽火,危旌曙色*。

去日苦多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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备注:

1.明灭元后设定卓殷重生,被东三当妹妹养大。

2.阿珲:满语的“哥哥”。阿暖是满语的妹妹。这里东三按年龄顺序是辽》吉》黑。

3.金朝时徐岭辅佐张九崇,但是兄弟失和,最后以徐岭心神疲惫出走,隐入长白山为结局,直到元末明初才再度出世。

4.两把头、燕尾:满族女性传统发型。

5.乌鸦:满族的神鸟,代表吉祥。

6.萨琪玛:满族传统甜点,好吃强推。

7.鸦片战争以及《中俄友好条约》

8.镇南关大捷:清军在广西与法国打的胜仗,却仍要赔款,并失去对越南的宗主国地位。

9.争先猛进,死事最烈:此处参考黄海海战中殉国的总兵林永升。此为朝廷对其抚恤的评价。

10.731部队,全名为日本关东军驻满洲第731防疫给水部队,对外称石井部队或加茂部队。主要成员陆军中将石井四郎。

11.《望蓟门》:燕台一去客心惊,箫鼓喧喧汉将营。万里寒光生积雪,三边曙色动危旌。沙场烽火连胡月,海畔云山拥蓟城。少小虽非投笔吏,论功还欲请长缨。

12.满洲是地理概念,指东四;伪满洲是政治概念,指日占地,两者不同,请作区分。

 

 

后记:

对徐岭而言最重要的是家人,排在顺位第一的永远是亲情。

岭妈妈名不虚传(给我磕)

本篇是一直有模糊构思的关于东四与旧照片的画面,后来做了一篇英语阅读,讲照相的奇妙发展史,就很顺利地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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