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石饮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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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雪满刀】 黑龙江抗战中心

一句话概括:记一次东北抗联时期张九崇与徐岭的人生可逃。

  省份对应:

  黑龙江,张九崇。/吉林,徐岭。/辽宁,燕旭。/伪满洲,小林卉。

#预警:黑龙江(张九崇)视角,抗日战争东北抗联背景,存在伪满洲意识体,黑吉往事有一笔提及,注意避雷。#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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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开弓没有回头箭,杀人不过头点地。

  前半句的道理,是跟着长兄学骑射时,燕旭说给他听的。后半句则出自徐岭。

  扁酒壶里还剩一点烧刀子。这种在世界烈酒排行里榜上有名的黄酒超过八十度,兑了水也不会冻在瓶子里。张九崇单手顶开瓶盖,浓烈似杀气的酒精味逸出来,抿一小口在嘴里缓缓,像火焰灼过刀尖。

“来一口?”他晃晃酒瓶,低声询问他的观察员。徐岭退下去后,他的助手换得很频,但也不过聊胜于无。无论是做哨子还是打游击,敌我悬殊,何况东北的环境实在太恶劣。

“自己留着吧,老张。你喝比我喝有用。”年轻的观察员趴在雪窝里,胡渣横生,嘴唇青白,操一口夹杂河南口音*的东北话。张九崇的枪架在他肩头。隔着一道山沟,他们已和对面的狙击手在雪地里耗了小半天,他不敢动,甚至不敢回头————狙击手的博弈很简单,谁先动谁就死。

  林海雪原,冷得人绝望。雪是厚重的、坚硬的,无所不在、无所不摧,抓一把在手里久久不化,像白色的沙海,卷起狂暴的风,顺着一切缝隙往里渗。

  张九崇端着枪,静静地等,像鹰隼伏击雪兔,猎豹盯紧羚羊。

  他的耐心一向很好。

  他们又等了五个小时,等来一场小型的暴风雪,从中午到傍晚。这不止是耐心和定力,更是体力和装备在酷寒里的较量。棉衣吸饱了寒气,变得山一样重,铁一样硬,鼻子和耳朵通红发紫,早就没有知觉,冻死的概念冰锥一样,尖利地悬在发顶。

  对面也是好手,只是张九崇占着土地化身的便宜,体力远超凡人,到底是熬死了对面的那只鹰————对方只不过往上动了几厘米,张九崇已经一枪送他归西。

  穿眼而过。从弓弩到枪械,他一直是神射手。

  张九崇长呼一口气,拍了拍身边的观察员。

  小伙子已经冻僵硬了。

 

 

 

  尸体埋在雪地里,张九崇带回观察员的棉衣。这对严重缺乏储备的队伍是珍贵的资源,不可以浪费。

  东北的冻土能把铁锹撅断,这次的临时据点是一处有些年头的山窖改造而来,窖口低且隐秘,张九崇弯腰进去,跺着靴子上的雪,他们没有也不能烧柴火,只能靠自己维持体温。

  徐岭靠着窖壁坐,长发随意扎在脑后,惨白而瘦削,像一副白骨蒙着快要皲裂的画皮,眉眼脆弱且锋利。

  他面前那张三条腿的桌上摆着一台老旧的通讯机,一只派克的钢笔。他手里夹着根旱烟卷,指节透出冻伤的淡红色,听见张九崇回来的声音,银色的眼睛转过来,神色怏怏,倒是还清明。

  张九崇默不作声地皱眉。他见过无数次徐岭提刀的样子,直到现在仍固执地觉得徐岭提刀胜过提笔。

“······借个火。”徐岭的视线落在张九崇臂下的棉衣上,并不多言,只是冲张九崇扬了扬手里的烟卷。

  那是张九崇自己卷来抽的烟,许久没补给,只剩一两根。他按着自己习惯做的旱烟硬,没有腥气,但很呛人。

  张九崇解开自己披着的大氅,狠狠两下抖掉雪粒子,一手抽走徐岭夹着的那只烟,另一只手把厚重的大氅披在徐岭身上,让他瘦削的下巴都陷在略微扎人的毛皮里。

    “我替你抽。”

  他不容讨价还价,这样的神情和语气徐岭很熟悉。金国时张九崇的专权与孤横达到巅峰,而徐岭是辅佐他起高楼宴宾客的那个人,短短百年,如同熬过半生。

  他在徐岭不赞同的目光里坐下来,挡住隐约吹向徐岭的寒风,擦亮一只劣质的火柴。

  火光一闪而逝,熄灭的茎头留下一缕淡淡的烟气,被冲散在张九崇吐出的白雾里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有多差劲。”

  烟草辛重的味道在窖洞里弥漫,徐岭有点羡慕地深吸一口气,自嘲似地垂眼。

    “反正也不会因为这个死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会死的。”

  张九崇执拗地纠正。

 

 

 

  张九崇不是没想过死亡,无论是徐岭、燕旭、还是他自己。

  但他没想到真正意义上的、不能自决的消亡,会在这样的情状下,猝不及防地迫近所有同类。

  人类造物,冒犯与探索,侵略与寄生,毫无尊严可言。

  此一时彼一时。杀人不过头点地,可双方都没法遵守。都是血仇。

  在此之前他蔑视死亡,蔑视人类。人间炼狱熔炉,他是那根入灶的横柴而不自知。

  抗联的日子不可谓不艰苦,日本从长白山挖走大量的煤炭,肆意砍伐树木,以竭泽而渔的方式兴建大型工厂,强迫中国人为他们昼夜不停地制造武器与原材料。

  徐岭的心肺功能坏得厉害,他心脏上被开的口子养不好,呼吸和血液循环都慢得吓人,体温也维持不住,而没法生火的窖洞晚上真的会冻死人。所有寒冷的夜晚,张九崇把徐岭用大氅包好,紧紧抱着他,好像四面八方的温暖潮水把他淹没。

  这样交颈而眠的温情他们都已失去太久。

  张九崇曾完全拥有徐岭,尽管这始于猝不及防地、可以容忍的欺瞒,但结果无疑是好的。

  徐岭无法拒绝他,他甚至无法对他的兄弟们说一句谎。有大约近百年的时光他们同宿同起,徐岭是他的权臣,孤臣,谋臣,也是他的妻妾,他的奴婢,他的爱人。他身上的每一寸都被张九崇的手指耐心丈量过,被巨大的满足感短暂淹没时,他确信再没有人可以把徐岭从他身边带走。

  徐岭也确实没有被谁带走,他是自己走的,留下整个元朝的缺席。他的确曾完全拥有徐岭,但他从来不曾思考过把他贸然拉下水以后应该负责。责任,这种东西不像邪神会考虑的东西,而他要到徐岭真正濒死才隐约尝到那种往昔的苦涩。

  在更多相拥而眠的时刻,张九崇睁着眼睛,默数徐岭平缓但有些困难的呼吸。将要失去徐岭的恐慌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头发,吊起他全部的神经,在那下面是咆哮着、翻滚着,要烧尽一切的狂怒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“我觉得,你现在的性子挺好。”

  忙里偷闲时,张九崇替徐岭把长发修成干净利落的短发。断发如新生,三千烦恼丝松垮垮堆在地上,徐岭定定地瞧了一会,倒也不太伤心,只是突然来了这么一句。

  张九崇拿刀的手一顿,吹落徐岭后颈上的发茬,摩挲着那薄薄的一小块皮肤,温暖干净,如照白璧。

  徐岭不止一次与他提起,如果他撑不住了,一定要主动吞掉他,不要给伪满洲留任何机会。

  真是一如既往的理智,一如既往的绝情。张九崇都忍不住疑惑他胸膛里跳动的,是否是一颗冰雪捏塑的心。一个具有完备人格的化身,一个渴望像人一样的活的意志,怎么能对自己的性命如此轻视。

  大概是所欲有甚于生,所恶有甚于死。

    “······如果说,这也只是我的一张假面,某种伪装呢?”

  徐岭提起精神,回头看着同样仪容不整、眼圈青黑的张九崇,突然狡黠地笑了,把剃刀从弟弟手里轻轻地抽出来。

    “那我就趁那张假面还没被扯下来,帮你好好剃一下须。”

 

 

 

  抗战后期,最严峻的几次围剿,东北抗联几乎被关东军全灭在山林里*。

  徐岭的求生意志很强,但在经年艰苦的斗争后,也终于灯尽油枯陷入昏迷。

  张九崇把几乎没有重量的徐岭背在背上,侧耳听他的呼吸。

  真到了不得已时候,他会不会对徐岭动手?张九崇不知道。

  有些事不到绝处,不在那种心境里,真的无从窥探内心深处一闪而过的念头。

  不过就算退一万步,真有那天,他一定要先把那个王八犊子拖下水。哪怕自损八百,哪怕同归于尽。

  小林卉,林,吉林。她也配。

  张九崇在心底冷嗤。

 

 

 

  他绝不做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庸人,更不可能坐视徐岭搞什么奉献式的自我牺牲。他要以血还血的战斗,笑谈渴饮彻底杀红眼,把小林卉的头颅摆在徐岭病床前,用她的血去染他青白的唇珠。

  但不是现在。

  徐岭的手虚虚环在张九崇颈侧,微弱的呼吸几乎不带温度,像三月的风,悄然地一触即散。

  从黑龙江踏雪北上,是苏联。这样逃也似的离开不光彩,但徐岭不能再陪他耗下去了。他要磊落地回来,一击致命不留情,他要把小林卉挫骨扬灰。

  张九崇趟着齐腰深的雪,脚下不停,只扭头轻轻抵着徐岭的额头,为他的哥哥严严实实挡住狂乱的风雪。

  为此他还能等,还可以忍耐。

  他的耐心一向很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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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此处致敬杨靖宇,河南省确山县人,东北抗日联军的主要创建者和领导人之一。

2.抗战后期,东北抗联曾暂时撤入苏联境内。

 

·东北抗战三题中的黑龙江中心,也是最后一篇。其余两题为辽宁的《剑阁闻铃》豫吉吉林的《失空斩》,更多设定走合集看世界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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